十六:祸不单行_满朝欢[伪父子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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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六:祸不单行

  曲默一厢情意压在心底将要表露,却被曲鉴卿一句“你醉了”如数掀翻。这满腔的真挚,倒好似什么污言秽语,说出来要便要搅了那人一身清白似的。

  他是醉了,然而众人皆醒他独醉,实在没什么意思,又叫人看笑话。但如曲鉴卿所言,他必须得醉,因为只有这样,即便他说出什么大逆不道、有悖人伦的话来,那也是酒后混话,便可不作数。

  曲鉴卿何其颖悟的一个人,大约也知道曲默那点心思,昨日种种,也算是那人隐晦的告诫。想到这一点,曲默便乖乖回去躺着了。

  他吃多了酒,正好睡个天昏地暗,一夜无梦直到大天亮。

  宿醉醒来,头痛欲裂。

  他顶着晕晕沉沉的脑袋,洗漱之后去荷香别苑找曲献——他想喝碗儿银耳莲子汤——却被她的侍女怀玉告知曲献大清早便被张太后诏到宫里去了。

  然而曲献的及笄之礼昨儿个已然办过了,曲默实在不知张太后还有什么急事找她。

  晌午的时候安广侯府的人来了,说是邱世子有要事找他商谈。

  曲默昨夜被曲鉴卿伤得不轻,如若他是个姑娘家,大约要寻死觅活地呕出几口血,再捧着心口说些“鉴卿负我”的话来。可即便曲默是个男子,终究不过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,这样真情切意的一颗心,被别人摔在地上砸个粉碎,他也是要难过一阵子的。

  故而安广侯府的人连蘅芜斋的门也没有进,便被常平轰了出去:“有什么事改日再来,我家主子病了,不便出门!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其实常平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心里也没底,只因他瞧着曲默面色红润,实在不像是染了风寒。但曲默又确实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,于是他猜曲默大抵是迷恋上了哪个女子,故而痴心不得,相思成疾。

  手底下的人被拒之门外,于是邱绪便自己来了,见着曲默,头一句便是:“邹翰书死了,是不是你做的?”

  曲默脸上盖了本书,正躺在屋檐下睡午觉,听见了便将书掀了一个角,打着哈欠,浑不在意道:“我要杀他也得等到他回充州的路上再动手,怎会让他死在我阿姐的及笄日,又晦气又落人口实。再说我顶多把他打个半死替常平出出气罢了,何至于要他的命?”

  话落,他方起身,正色问道:“邹翰书怎么死的?”

  邱绪道:“断气憋死的。据说脸涨得青紫,但身上却没有一处伤痕。”

  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
  “仵作验尸,说是死在昨夜三更,即是从你家吃罢酒席回去的路上。但他家下人却说邹翰书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,今晨侍女去喊他起来的时候才发觉他死了。”

  曲默突然想起,那日他同曲鉴卿说自己把邹翰书打了一顿,那时候曲鉴卿便冷不丁地问他打死没有,不料一语成谶,数日之后邹翰书果然死了。

  于是笑了一声。

  邱绪见这人还有心思笑,几乎被他气个半死,如若不是曲默身上的伤还未曾痊愈,他早一拳砸上去了:“你笑什么?!”

  曲默道:“他死了与我何干,我不笑难道还要坐地上哭不成?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邱绪道:“那日在隆丰楼邹翰书挨揍一事,虽然没到人尽皆知的地步,但在平辈人那里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。众人皆知邹翰书与你我二人交恶,这回他死了,我俩岂不是……”

  曲默却倒了杯凉茶,塞在邱绪手里:“又不是你做的,慌什么?人家还没找上门来,你倒先自己乱了阵脚。”

  邱绪仰头喝了杯中的茶水,沉吟片刻,方道:“也是。”

  曲默凝神瞧着窗外,他手里摩挲着白瓷杯上的釉花,缓缓道:“邹岳任漕司,把持着充州的钱关,即是扣着这方土地的命门。他这回带着邹翰书进京述职,临走的时候儿子却死在这儿了,此事定然不能善了。前些日子,我在白鹿书院遇见仁亲王,他让我在阿姐的及笄宴上小心……”话说到此处,他撂了杯子,眯了眯眼睛,漠然地扯了扯唇角:“不知道说的是不是邹翰书这件事。”

  “燕贞?”邱绪不解道。

  “是。我那天问他为何要提醒我,这个人却顾左右而言他,三两句岔开了话头。此人明面上疯疯癫癫,说话专捡别人的痛处,像是个四处树敌的傻子,实则却长袖善舞,城府极深。虎毒不食子,邹岳再怎么想上位,也绝无可能献祭亲儿子,如若燕贞那日所指真是邹翰书,那便是有人做局。不出三日,肯定会有铁证摆上台面,凶手所指,不是你,就是我。”

  邱绪自己在心里顺了半天,也没理顺这其中利害关系,挠头不解道:“什么意思……我没听明白。”

  曲默摆了摆手,笑道:“你无须懂,这几天就待在家里等信儿,若是我进天牢了,记得给我送牢饭。行刑前要吃顿好的,就……隆丰楼的天字号的酒席吧。”

  邱绪杯底在桌子上一砸,忿然道:“你还说我自乱阵脚呢?你这都直接想到砍头了!再说了,曲叔叔那么宝贝你,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动你的,能让你蹲大牢?你可省省罢!”

  这句话说得曲默心里实在不是个滋味,他垂下眼帘,轻声叹息道: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邱绪急了:“什么不知道啊!说人话行不?”

  曲默道:“说人话就是——你他娘快滚回骁骑营吃泥去罢,这儿没你的事!”

  邱绪却紧紧盯着曲默的眼睛,看了半晌,方道:“曲默,我认识你七年,你是什么人我心里一清二楚。要是真出了什么事,你敢一个人抗试试看。”

  “哪能呢?我就吓唬吓唬你,你还当真了?”

  邱绪也不管他那伤了,一拳砸在曲默胸口:“操!你吓死老子了!”

  曲默笑嘻嘻道:“谁叫你好骗呢!”

  送走了邱绪,曲默脸上的笑便挂不住了,他又去了一趟荷香别苑,问及曲献的时候,怀玉果然支支吾吾,一会儿说曲献回来了,一会又说她去老宅找候沁绾了。

  被曲默吼了一嗓子,怀玉才跪下,哭着喊道:“小公子快去宫里看看罢,有人说是小姐忤逆太后的旨意,被关起来了。”

  曲默额上青筋跳了跳,单手将怀玉从地上拎起来,咬着压根问道:“怎地不早说?”

  “呜呜呜……大人已经进宫了,江总管吩咐说不让告诉您……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曲默深吸一口气,怒极反笑:“曲江怕是嫌自己活得岁数太长了!”

  大约张太后也不曾想到,一向顺从的曲献,竟有一天也会抗旨不遵。

  大半个月前,亓蓝与大燕十年不战的契约期限已满,双方互派使团遣送质子回国。亓蓝地处西南,国人大多以游牧民为主,百姓跟着雨季走,哪儿的草原有青草,便在哪处安家落户。

  近年来,亓蓝却因王室争权,国家一分为二——以嫡子与先王旧部为首的东亓蓝,以长子与朝中新贵为首的西亓蓝。

  战火由东西两部交界处蔓延,火舌舔舐着整个国家。

  近日亓蓝又逢旱涝交迭,或百草枯竭大地龟裂,又或累日暴雨桑田沧海。天灾已是大难,又兼人祸更是雪上加霜,百姓苦不堪言,亓蓝也国力衰弱,难比当年。

  亓蓝信教,国教真神阿穆耶,言传东亓蓝的大国师向真神祈求保佑,夜晚其国主拓利伊便梦见一位女子,肤色白皙、明眸善睐,长有一副大燕人面容,说要将他的国人从苦难中解救出来。

  拓利伊信以为真,故而亓蓝人此次的燕京之行,不仅仅是将质子燕贞送还,还要求得一位梦中的“神女”回国,嫁与拓利伊为妻。

  不论拓利伊那个荒诞的梦是否属实,亓蓝分裂已是事实,东亓蓝国主此举左不过是先一步向大燕示好,旨在让大燕出兵替他平凡叛乱,或是让大燕保持观望的态度、不插手亓蓝内斗。

  梦是朦胧的,神女的样貌自然也模模糊糊,她终究只是两国交好的工具。她出身大燕王室固然令人欣喜,可如若王室没有适龄待嫁的公主,那便要从各路亲王或是大臣们的女儿中择选。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即便关于神女一事,朝堂之上众说纷纭,但十年前的休战契约是同亓蓝先王定下的,故而启宗帝燕贺也偏向于名正言顺的嫡子拓利伊,终是应了亓蓝使臣的请求。

  曲献身为丞相之女身份尊贵,又在及笄日里得了张太后的亲赐的字,即便比之公主也不多逊色。故而她的呼声最高,派她去往亓蓝再合适不过。今晨,张太后以急事为由,将曲献宣进宫,怕是启宗帝燕贺在上朝之前心中便已经有了定夺。

  虽说能代王室以公主的身份和亲是莫大的殊荣,可又有谁甘愿将自家女儿嫁到万里之外,从此一辈子都不得相见?

  曲献同张太后直言自己已心有所属,如若叫她去亓蓝和亲,她即便是死了也不从的。

  皇家本就情义稀薄,彼时张太后已是盛怒,而曲献又火上浇油地问了一句:“皇祖母是不是一早选中了我去和亲,这才赐了字、轰轰烈烈给我办了长及笄宴闹得满城皆知?”

  这般诛心的话,也将张太后心里那份微薄的怜惜之情抹杀殆尽。

  由是张太后冷笑一声“不知好歹”,便赏了她两个耳光,令其跪在如意宫思过。

  曲鉴卿下朝之后被皇帝叫去趟御书房,出了宫之后,便不知所踪。

  此际曲默策马赶到宫里,却被张太后的人挡在如意宫外,而后太后懿旨传来,说是不见曲家的人。

  曲默给了两锭银子,那宫人才将他拉到旁处,悄悄地秉明了缘由:“太后给大小姐的原话是‘哀家看在曲相的面子上饶了你一命,抗旨不尊可是死罪,要株连九族的。你且在这殿中跪着思过,何时想清楚了何时起来!’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张太后根本不见他,曲默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,他只能在宫门外等着,傍晚时分又托人进去传了一次话,再后来便没信了。

  宫门落下之前,曲默被巡查的侍卫撵了出去,后面跟着的一个太监却叫住了曲默。

  那太监拢着手佝着背,向曲默道:“咱家听人透露,说是这和亲一事今日才在朝中提及,人选也并未定下。丞相大人可是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,小公子在这干耗着,还不若回去求求你父亲。他虽不是你生父,但念及和大将军的同族情谊,大抵明日也会向陛下求求情。”

  曲默心乱如麻,只回了句“多谢公公”,便上马回府了。

  是夜,曲府灯火通明。

  曲默回府之后直奔和弦居,然而曲鉴卿却不在房中。直到翌日天擦亮时,曲默才看见他。

  曲鉴卿身上还穿着昨日的朝服,夏夜露重,沾湿了他整个衣袍。

  曲献还被软禁在宫里,这人却一天不闻音讯,曲默原本心中光火,然而见得曲鉴卿满面倦容,他心中那点火气却也偃息了,只沉声道了一句:“姐姐……还在宫里。”

  曲鉴卿脱了身上官纱,应道:“她不该忤逆太后。”

  曲默低着头,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:“那她就应该嫁到亓蓝去吗?”

  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曲鉴卿扫了他一眼,语气淡淡的:“这是皇帝的旨意,她不嫁便是抗旨不尊。”

  曲默长舒了一口气,强压下怒火,又道:“父亲就打算让她去亓蓝?去那个三天两头打仗的地方?如若……如若那拓利伊敌不过他哥哥,来日兵败之时,她一个女子……又能怎么保命?”

  “此事已定,明日皇帝便会下诏封她为怡昌公主,不日后随使团前往亓蓝。太后那里,我明日进宫去,把她接回来即可。”

  曲默头更低了,他眼眶通红,低声又问了一遍:“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?”

  “休要再提此事。”

  曲默双膝跪地,膝盖砸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一声钝响,他拽住曲鉴卿的衣袖,嗓子里压着哭腔:“父亲……我阿姐她不能去亓蓝。你知道她身体一直不好的…况且、况且如今是亓蓝有求于大燕,做什么要大燕的女子嫁过去吃苦……她……父亲去找陛下再商讨商讨,大燕女子那么多……父亲,求求你了……”

  他哽咽着,几乎已经语无伦次,嗓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,却又压抑着浓厚的悲戚。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无助过,却别无他法,只能跪在地上,苦苦哀求眼前这个冷漠到极致的人。

  “父亲……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……求求你了……”

  曲鉴卿垂眼,将衣袖一寸寸从曲默手中抽走,冷声道:“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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